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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豆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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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非鱼·番外1

只有紫清:)


    进了腊月,最近这几天天气越发冷了起来,后半夜经常不知不觉就下起了雪,清晨方见天地俱老。紫胤偶尔和陵越他们通电话,隔着听筒都能听到对面上下牙磕在一起的细小声音。他嘱咐两人切记注意身体,冻出病来就得不偿失了。不过想想两人的脾气,紫胤觉得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叹了口气,他把视线又拘回面前的实验报告上。

    陵越和屠苏传回来的实验数据一直都是由他们的师妹芙蕖先做一次归纳整理,再拿给紫胤过目。小姑娘今年才上研一,跟着紫胤一起做课题,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习惯实在是……没法形容。

    紫胤皱着眉头看芙蕖按照日期分类打包的水样采集报告,名字分别是三天,三天又三天,三天三天又三天。

    “胡闹。”

    “谁又怎么你了。”紫胤闻声回头,看是清和一身棉睡衣拎着本书走了进来,坐进身后硬木椅子里。他断断续续病了半个冬天,直到现在也没好利索,过去穿惯了的旧衣服现在挂在身上显得大了不少。

    “怎么不在自己房里看。”

    “那么大的地方一个人觉得冷。”清和把书放在膝头上摊开。

    地暖又没坏冷什么。紫胤不愿跟他分辨,“冷就去床上坐着,木头椅子很凉。”

    “免了。”看着紫胤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浅蓝色被褥,感觉吹一口热气上去都能凝成白雾,清和往椅子里又缩了缩,“看着就冷。”

    紫胤放下笔,回头看着清和,眉心都拧出来一道清浅的竖纹。清和没办法只得走到床边坐了上去,把棉被拉到胸口,“勉为其难,勉为其难。”

    紫胤不再说话,继续低头处理数据,时而手动打上几个标记。清和把书翻到封底:“定价十块四毛八。这至少是十年前的物价了吧。”

    “什么书。”

    “《土壤重金属含量对黄河中上游领域水土流失的影响》。”

    “十三年前了。”

    十三年前啊,清和看着书的封面。

    日子过得真快。

    十三年前清和还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青年,在古剑大学给德高望重的中文系泰斗级的教授赤霞做助教。哦,助教之一。四月的一天他刚刚帮赤霞印了四个班的考试卷子,今天油印机又漏了墨,不单刷子把上沾得全是,更带连把他两只手涂得跟地图一样。

    刚走出楼梯口就听到系主任在办公室里咆哮:“按照人数比例分配名额我没意见,但现在快成了他们专场报告会了凭什么还要我们出人捧场啊!你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过了两秒钟只听到一声巨响,估计是主任挂了电话还觉得不解气,把桌上的现代汉语词典摔了。

    清和眼皮一跳,只能装作顺路飘过办公室门口,好去卫生间里把手洗干净。

    “清和!”

    流年不利,今天怎么就没查查黄历再出门呢。

    清和认命地进了办公室:“主任你找我。”

    “你一会去礼堂一楼小报告厅参加一个什么先进青年讲师的报告会,别一会了,现在就去吧已经开始了。”

    “啊……?主任那个我毕业才两年而且我还没评上讲师……”清和举起一只白底蓝花的手,试图分辨。

    “不是让你去评是让你去听!师夷长技……”主任自觉不太和谐,把后面的话嚼吧嚼吧咽了,“学习经验取长补短!”一本新华字典摔在刚才的现代汉语词典上,烟尘大作。

    清和很明智地回答了个哦,转身在搪瓷脸盆里洗干净了手,趁着主任不注意,不知道在办公室哪个角落拽出来一本积了半层灰的学刊,夹在胳膊底下才转身出门去了礼堂。在门口签了到,报告厅后排已经坐满,他一路擦着边总算找到个靠着过道的位置坐了。把学刊翻了两页觉得看不懂,才开始悲愤地思索为什么中文系的教师办公室会有学刊自然科学分卷这种不合时宜的东西。

    清和百无聊赖,只能打着哈欠抬头看前面主席台上的人。青年讲师吗……怎么看起来面生得很。他实在无事可做,边打量边满脑子胡乱想,鼻骨悬直,直通天仓,前庭官禄长得这么好,大概将来会是个学术带头人之类的?不过要是跟自己主任这样倒也没意思了……

    只是看起来还是冷淡了点。宛若竹覆春前雪,凭空带出点拒人千里的意思来。清和天性柔和,也更喜欢天上月圆,人间花好的景色。对着台上人的脸,就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抓心挠肝想再找个自己没看到的伏笔,把那点瑕疵补上。

    要是笑起来眼下多带两道卧蚕,大概能把脸上凛冽的神气化掉不少。清和下意识撑着脸,连自己都觉得真是闲出幻觉了,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生出一对桃花眼来。

    礼堂只是个移动的布景,讲述都成了模糊的音场,不过没所谓反正本来也听不懂。可是台上的人却仿佛故意跟他拧着,一直到投影屏上换上最后一张幻灯片,两边的侧灯渐次亮了起来,掌声响动,他在上面深深鞠躬,动作谦和有礼恰到好处,却始终连个嘴角都没扬。清和还不知道十几年之后他这种情况可以被归类为一种叫作强迫症的毛病,当时他只是忧伤地看着他走过投影屏,无奈地接受了“他没笑”这个事实。那人的身形映照在后面的屏幕上,颀长挺拔,分明那么好看,可自己的心思却完全归拢不起来——中午没心情吃饭了。

    失望的清和继续听着台上主持人报幕,原来是已经评上了副高的讲师代表来做优秀报告。才二十八?真是年轻有为。不过请这种神话回来做报告有什么意义啊,鹤立鸡群的特殊案例根本解决不了普遍问题——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学刊,摊开的一页上,论文作者与幻灯片上最后一页的名字重合。

    就是他吧,紫胤,名字神神叨叨倒挺好听的。

    承清和吉言,紫胤真的成了学科带头人,清和倒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天能跟他这么熟。这些年礼堂前的虞美人开了几茬,殷红粉白,热烈得一眼望不到头,年年岁岁花总相似。

    “这就是你当年评上副高用的专著吧。果然我没什么长进,到现在还是看不懂。”

    能看懂才奇怪了。紫胤停下手上的工作,回头看了一眼清和。看他对着书页写些什么,就起身走到他身边。

    书中夹着一张纸,还是过去的格子稿纸,抬头印着红底古剑大学的校徽,下边写着20X15=300的字样。时日过去太久,纸张早已薄脆泛黄。紫胤也记不起来为什么会夹在这一页,可能是本来想记录些什么,笔下一耽搁就忘了。

    “你这写的是什么。”

    “实在看不懂,”清和略直了直腰,“就挑着里面认识的字按韵部抄了一遍,突然发现认识的还不少,才刚抄了半页就写不下了。”他怕墨水染了床单,便仔细把水笔的盖子扣好放在床头柜上。这才往里让了让,左手轻拍空出来的床沿,“坐。”

    紫胤略皱了皱眉,也就依着他的话坐下了。

    先是行楷,然后魏碑,再是铁线篆字,随着韵部越远,字也越难懂了起来。紫胤的指尖顺着字行划过,偶然略作停顿,却没有出声。清和会意,轻声读了出来。

    “梯。”

    紫胤这才继续往下看,还没有看过几行又再次卡壳。

    “乘,乘法的乘。”清和忍不住笑了,“怎么反倒成了你来请教我了,这到底是你的书还是我的书。”

    听他这样说,紫胤也并不在意。纸头最末是几笔梅花篆,画到后来大概作者也实在不耐烦,草草伶仃几笔便收了尾,三两朵梅花在笔画间开落。

    “随手写着玩的。”紫胤床头灯是浅淡柔和的白光,照着清和无甚血色的脸,眉间一道痕迹明晰起来,倒也像是映着皎皎雪光的半朵梅花。清和曾经因为心肺功能问题做过一场不小的手术,大概是那个时候伤了元气。年轻时还不觉得,现在年岁渐长,才慢慢地显了出来。每年冬春学期,他都只选一两门课随便上上,剩下的时间只安心休养。即便如此,从入冬到第二年开春,几个月里还是免不了要把大大小小的毛病都过上一遍。

    两人低头看书,一人早就烂熟于心,一人只觉得是满篇鬼画桃符,竟也默契得一时无话。半天清和才出声问紫胤:“对了,陵越和屠苏呢。”

    “出外业,在甘肃做调研。”

    陵越和百里屠苏是紫胤门下的研究生。屠苏今年硕士毕业,陵越已经读博,环境科学闭门造车学不出东西,两个学生也是起着劲儿地往荒无人烟的地方跑。常年在外,别说清和,就连紫胤也很少见到。清和依旧记得他们的面貌,初见时十七八岁的百里屠苏俊秀得惊人,就像利刃破开流水,锋利而清澈。

    这样的人放在中规中矩的地方只觉得不合适,眼下看着倒也挺好,紫胤只说外面海阔天高,自然是有配得上他们的地方。

    不过这样他恐怕会更寂寞了吧。

    

    清和终究精神不济,看着看着就恹恹睡了,并不知道紫胤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紫胤素来恪己,生活极其规律,房间里连厚重的窗帘也没有,第二天才到清晨就透进来瓷青的天光,清和被照得半睡半醒,下意识把头往被子里缩,等闻到被子间清冷的味道,这才明白过来不是自己的房间,人也彻底醒了,再睡不着。

    悄默声吃着早饭的紫胤看到走进厨房里的清和,还多少有点惊讶。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清和慢条斯理给碗里舀小米粥,“我梦到远古时,蚩尤黄帝战于涿鹿,黄帝不敌风伯雨师,危难之际突然阵中出现一位奇人。”

    紫胤面无表情看着清和说得起劲。

    “这位奇人手拿一卷书册,边走边撕,所经处暴雨骤停,土地也开始干涸,黄帝因此大败蚩尤。据说奇人居住在昆仑深处……”

    “女魃是个秃头,你认错人了。”

    “谁说女魃是秃头,都说了野史不可信。”

    “远古也没有纸张。”

    “……跟梦还要讲道理吗?”

    “以后不要再看我的书了。”紫胤说完喝掉碗里剩下的一口粥,把剩下的素馅包子换小盘子装着推到清和面前,“山海经也算了,看不腻吗,我都抄过那么多遍了。”

     说完紫胤就拎了公文包出了门。清和举着一个包子想了挺久,《山海经》?我抄过这一段么。

     古剑大学里有漫长的一条路,两边种着梧桐,从中文系一路洋洋洒洒铺开到理学部,初夏就已经密荫交顶。清和当助教的时候,除了日常上课还多一项任务,要来这条路写上百八十米的毛笔字,方便学生课余描摹。他年轻时就清瘦单薄,低下头的时候,白衬衫下面隐隐看到脊柱突起的一道龙骨。清和的书法是童子功,能从中午写到太阳西沉,依旧提腕悬肘,下笔不乱。他眼角余光里瞄到身边放下的清水缸子,以为是平时常见的哪个女学生,头也不抬地说,从头描吧,这面的还没干,要写花了的。

    来人话也没说拎起来缸子就走了,伴着吱呀呀辐辏轮转的响声,清和福至心灵地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晃晃悠悠骑远了的一辆28自行车。唔,好高啊。

    清和选择范本的风格过于自我,为了这学工办主任没少找他谈话。《山海经》被刷干净之后,清和又从善如流换了本《南华经》,主任在办公室里捶着桌子痛心疾首地问他:“你就不能写点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之类的吗?”

    那多没意思啊。清和脸上陪着笑,心里暗中嘀咕。

    写了小半本《南华经》的时候,清和已经开始跟在紫胤后面品头论足了。这写得好那写得不好,实在说不明白,清和就拿过来紫胤的毛笔,蘸着清水在两排字的间隙里示范一遍。水写的笔迹快速蒸发,最后一笔才刚落定,第一笔已经消隐,仿佛雁渡寒潭,不留痕迹。

    清和莫名想起来这些无头无尾的陈年旧事,忍不住微微笑了。

    喜怒哀乐,虑叹变慹。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祝大美人成长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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